时政热点：《百鸟朝凤》——唢呐匠的凄清挽歌

中国第四代导演领军人物吴天明的遗作《百鸟朝凤》，讲述了在传统式微、世风浮躁的大背景下，唢呐王焦三爷和徒弟游天鸣新老两代唢呐匠坚守信念、传承技艺的艰辛故事，是一部人物故事简单质朴、内涵意蕴耐人寻味的作品。影片甫一上映并未引起关注，近日却因场外一些颇具争议的原因，逐渐回归了主流视线。此一遭遇，恰如影片中的传统唢呐技艺，迫近消亡之时，似乎又有涅磐重生之机。

在广大的黄河地区，唢呐是极具乡土气息和艺术张力的乐器，深受当地百姓的喜爱与推崇。电影《百鸟朝凤》故事发生的地点，就是黄河边的无双镇。无双镇的命脉里流淌着唢呐声，无论谁家的红白喜事、婚丧嫁娶，都少不得唢呐王焦三爷的一手绝活。特别是办丧事时，吹什么不吹什么曲子，是对死者的重要评价。道德平庸者只吹两台，中等者吹四台，上等者吹八台，《百鸟朝凤》是唢呐名曲，只有德高望重的死者，才配享用。

赋予这层意义后，唢呐匠便有了道德评判者的地位，唯一能吹《百鸟朝凤》的唢呐王焦三爷，更有一种传承几百年的优越感。影片借游天鸣拜师、焦三爷出场，以及焦三爷自豪的讲述、各村各庄百姓对唢呐班的尊重，渲染了一个唢呐曾经风光无限的时代。从前出活儿的时候，唢呐匠坐在太师椅上，孝子贤孙跪倒一大片，千感万谢的也因此，金木水火土五个村庄，把两件事情看得特别重，一是死后能吹《百鸟朝凤》，这也许是十几年一遇的机缘;二是谁能继承焦三爷的衣钵，这更是光宗耀祖的成就。

然而，继承衣钵，谈何容易。唢呐虽小，形制也简单，真正吹得好能坚持的，没有几人，而德艺双馨的，更是凤毛麟角。焦三爷数十年来收了不少徒弟，却没有一个真正入得他的法眼。游天鸣正是在这个时候，由自小喜爱唢呐却没能吹成唢呐的父亲带到了焦三爷的跟前。天鸣瘦小、气弱，天分和悟性也没有后来的师弟蓝玉好，但焦三爷既看中了他的专心、执著，更看中了他的善良忠孝天鸣父亲带他来拜师时不慎摔倒，天鸣真情流露的一滴眼泪，打动了看似傲慢实则重情重义的焦三爷。影片用了很大篇幅讲述天鸣和蓝玉学艺的整个过程，师兄弟用芦苇吸水练气、师徒三人在林子里学习鸟鸣的那份恬静、淡然、从容，尽管与时代的洪流格格不入，却让人渐渐入戏、陷于沉思。

游天鸣继承了衣钵，但属于唢呐的时代已经过去。到了天鸣这一辈，世道变了，规矩改了，人心躁了。社会变革和人情变迁，使得滋养传统文化的土壤贫瘠了，唢呐渐渐被遗忘甚至抛弃。荣光不再的唢呐匠，为一席之地，不得不与西洋乐器、豹纹舞女奋力抗争，抗争的结果，竟又是可叹的一败涂地。随着外来文化的入侵、道德观念的崩坍、现代经济的发展，传统村庄的习俗、礼仪和尊严变得异常脆弱，唢呐班被殴打时那一支折断的唢呐，师兄弟被生活的无奈逼迫而出走，被机器截断的无名指，被石棉瓦引起的剧烈咳嗽，正是这份脆弱一次次悲哀的回响。

命运无常，但有人坚持，有人不甘。唢呐不是吹给别人听的，而是吹给自己听的。 最后一次出活的焦三爷，不顾自己身患肺癌病重的身体，用尽全力为火村村长吹响了《百鸟朝凤》，只因这个村长打过鬼子、剿过土匪、修过水库，当得起《百鸟朝凤》。这首并不完整完美的《百鸟朝凤》，似乎将成为黄土地上的幽怨绝唱。当鲜血从唢呐里慢慢滴下，焦三爷的咳血之痛，既是肉体的病痛，也是内心的苦痛，蕴藏着一股巨大的凤凰涅槃的力量。而游天鸣独自一人在焦三爷的坟前吹奏的《百鸟朝凤》，更像是对黄河岸边唢呐艺术的凄清挽歌。

当今时代，很多文化作品热衷于蔑视传统、解构崇高，似乎非如此便不能触及人性、检视人心。对此，吴天明导演用简明的人物设定、直白的叙事结构，让人感受到历史与现实、传统与现代、物质与精神、理智与情感之间的无限张力，深深地打动了人心、打动了观众。影片结尾稍显仓促，但焦三爷在天鸣的乐曲声中放心离去的背影，留下了唢呐文化得以传承的期冀和信号。全片在此时戛然而止，留给今天的观众自己去思考，那个关于传承与创新、传统与现代的永恒命题。(邓 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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